我刚醒来，二弟就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我听了之后，一时之间愣住了。我怎么都不能相信，我想：“大天亮的，二弟是不是弄错了？”我看了看表，七点钟还不到。
挂了电话，我站在桌子前，呆呆地站着。心里想：这怎么可能呢？十几天前，奶奶还好好的。我送父亲回家，就是十几天前的事情。那一天，奶奶还健健康康的，忙前忙后地找袋子，给我装荞面，装莜面。我们走的时候，还到大门外，站在杏树下面送我们。才这么几天，就走了？
当时，我不知所措。早上起来，一直按部就班、忙忙碌碌的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着，傻了一样。好长好长时间之后，我终于意识到：家里出事了。于是，就给妻子打电话。她听了之后，半响没有说话，停了好一会，才说：“总没有？”还说：“你这次回家来，不是说还好好的么？”
我本来想和二弟一块儿回去，可儿子还在学校，不告诉他，他晚上回来，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昨天，他在电话里说，他们学校明天也放假，放好几天。我心下想，既然这样，还不如把他等着领上。他已有整整半年没有回家了，当然，也有半年没见他的老太太了，现在，老人家就这么匆匆地走了，叫孩子回去，给老人家烧点儿纸，磕几个头，也算是老人家疼他一场。再说，我提前回了，妻子后面来，在坡儿川下车后，还得打发人去接。那一截子山路，荒山野岭的，她一个人又不敢走。这么一想，我又改变了主意，等他们娘儿俩来了一起走。
过了一会儿，妻子打来电话，说她坐上班车了。因为正是元旦放假的小高峰，火车票早都没了；坐班车到兰州，少说也得五六个小时，再多些，坐一天也是有的。但无论如何，我得等着。所以，我想，趁这点时间，还不如抓紧收拾一些回家必带的行李，他们娘儿俩一来，就出发。
我虽然在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奔奶奶的丧，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二弟所说的事，是不可能的。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那么快？但是，我又想，这样的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二弟就是开玩笑，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再说，二弟说话，从来不冒冒失失、说虚说谎的。难道，这消息竟是千真万确的？我越来越觉得，这消息应不是假的。最后，我心里终于完全肯定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就在那会儿，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收拾行李的我，一下子，浑身酥酥的，鼻子也算了，眼泪不由地从眼眶里簌、簌、簌地流下来。我把已经找出来，拿在手里准备装进包里的一件衣服，一丢丢在地上，一面赶着跑过去跑到饭桌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肘子撑在桌子上，抱着头，奶奶奶奶地哭叫起来。
这样抽抽噎噎的，过了很久，我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揉了揉蒙眬的眼睛，一看表，快十二点了。该到做午饭的时候了，但我趴在桌子边，一动不想动，吃也不想吃，喝也不想喝。这时，我忽然想起来，元旦放假，就那么几天，而奶奶的后事，要花几天，还说不上，我得向单位上说一说，万一来迟了，有个交代。于是打电话给小段，开始时，我的声音好好的，说“给我请个假”。他又问“请假干什么去”，我正要说“我奶奶走了”，但当这句话到嗓子眼时，却被卡在那里了，我抽抽搭搭的，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不想说“我奶奶走了”这句话，更不忍心说这句话。我觉得这么一说，奶奶就真的走了；不说出来，觉得还有不走的希望。尽管小段在电话那边，安慰我、鼓励我别激动、慢慢说，可我还是说不出来。他越是鼓励，我越是抽泣地说不出来。
下午四点多了。我们一家子终于在车站会合了。于是，匆匆搭上了回老家的班车。一路上，辗辗转转，换了好几次车。到达堡子湾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尽管天上有星星，疏疏落落的，这里一颗那里一颗在闪烁，但是四面山上，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整个山村，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越是寂静，越能显得我们三个人在山路上、劈刺劈刺的脚步声的响亮。穿过堡子湾，再向南，走过田埂子下那条长长的小路，绕过早已平了的水池子，再下一个小坡，就到家了。多少次回老家，我们一走到这里，心里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向往老家向往已久的儿子，早丢开了我们，一路喊着跳着跑下坡去跑向家去；我和妻子在后边一边走，一边还不时的停下来，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分辨着从下面院子里飘上来的说话的声音：很大很有劲的，是爷爷；尖细而略带沙哑的，是奶奶，——奶奶的嗓子，一到冬天就这样，虽然，气管炎是治好了，可些微的咳嗽，使得沙哑总是免不了的——但是，那一夜，我们什么也没听到。夜已经深了，而且很静，静得只听见我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劈刺劈刺，那么沉重，在空阔的夜空里，回响。我们只顾走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那个早已平了的水池子，远远的，就看见四叔家大门上、高高挂着的那个路灯，明晃晃亮着。我们知道，家就要到了；但是，今晚这个家，跟我们以前回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这是一个没有奶奶的家。妻子终于忍不住奶奶奶奶的哭叫起来，在一边正安慰他妈妈的儿子，声音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蕴藏已久的泪水，也忍不住，簌溜溜地流出来。
想不到，今年这个腊月初六，让人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