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尺

离开三尺

车垫散文2025-05-03 23:01:52
锦山算不上一座高山。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自己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穹光滑的表面似的。去年他们去爬驼梁,爬到2200米处,他还背靠着那块海拔标石拍了张照,照片里他似乎是有意做出累得要散架的样子。其实他一点也不
锦山算不上一座高山。
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自己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穹光滑的表面似的。
去年他们去爬驼梁,爬到2200米处,他还背靠着那块海拔标石拍了张照,照片里他似乎是有意做出累得要散架的样子。其实他一点也不累,他个小,体轻,爬山就少了一些负重,这反而成了优势。做出那个pose来,是为表明这个2200米是真正的2200米,是他一步一蹬爬过来的2200米。2200米,已经是珠峰的四分之一了。
去年即使在五一节的时候,驼梁峰顶还是冰瀑静挂,而眼下却值清明,锦山的御笔峰已经有花树开放了。
他双腿开始发软,他后悔极了,半身伏在坡上,不敢朝下看。
下边是看不见底的深谷,乱乱蓬蓬的枯草和枝桠像掩着一口杀机暗伏的陷阱。这个巨大的陷阱事先专门为他设好了似的。
他也不敢往上看。头顶三尺,就是山顶,山顶三尺,就是天了。
他闭一闭眼,想,今天也许到这里为止了。
两个同伴,莫女士和张良已经拐过了一道坡,看不见了,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一路上他们两个总是有说有笑,陡峻的山路在他们脚下宛如平地。莫女士和张良也是平原上人,是自己太胆小了?
下到观音阁(他后来查资料猜测观音阁应该就是这个地方)的时候,他朝中间最高大的那个塑金佛像磕了三个头。他问那个身材高大的守佛人:磕头要钱吗?守佛人说不要,尽管磕。想想自己问得真够可笑,明明是自己将三个头奉献出去,干嘛还要出钱呢?他也有向功德箱里捐钱的时候,都是一些小钱。他很怀疑那些投进去的善款是不是真的用到了佛事或者慈善上了。当然,他也不是富人,佛并不要求每一个匐伏在他的脚下的信徒一定要有很多钱,更多的时候,佛宁愿信众不名一文——你以为钱是什么好东西?
绕出观音阁,转身继续前行,守佛人问了一句话,空旷巨大的山围子里,这句话细小得就如一滴水落下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随口应了声“哦”,便走过去了。
守佛人说什么了?他为什么不返回身走近前去,问一问这个这个季节里一整天也难得见到一个游人的守佛人:你说的是什么?下山还有多远?每一个分岔路口都有“由此下山”的指示牌吗?哎呀,你们锦山人真是太马虎啦,进入到景区前的路标写那么小,有时居然在两个背道而驰的岔道口处不加箭头涂上两个字“锦山”,有这样子考人的吗?我们可是一打把就上了“张河湾水电有限公司”去了。你们一丁点的懒惰,害我们吃了多少苦头!
……
说什么都晚了。再说,这也不怪守佛人。虽说佛里边有难以穷尽的道理,但佛像是不发一言的。参佛,实际上是自己与自己的心灵对话。何况,这守佛人未必打心眼里笃信阿弥陀佛。守在这个深凹进去的洞窟里,反复听着那盘划了一遍又一遍的平缓的佛乐,吃每周由人送上来或者就是自己一次次弄上来的食物,夜晚便踡进洞窟一角老旧得发了黑的铺盖里,做一个只有一个人的梦……这也许就是村委会派给他的不得不做的差使。他巴不得有人过来和他说话,说上一整天,说上一星期,说上一年,一万年。
守佛人肯定是在告诉他们,从这里绕过去,绕到有一圈石桌石凳的地方,不要顺势往前走,折身向下,那才是下山的路,可惜这条正路被山势遮住了,它正好在你的脚下。如果你们只是一味顺势朝前行,行不远便不再有砌好的阶梯,而是山人趟出来的窄窄弯弯的小径了,你们会走不回去的。
但是,就是守佛人这一句生死攸关的话,被他当做一件弃物轻轻抛到山空中了。
“喂——你们……”他喊。他自己都听出声音里的颤抖和绝望。
这个莫女士,生就一副高挑身材,做一份很有体面收入也好的职业。张良也是。莫女士在车上还说到她的女儿,在一所重点高中,明年就要高考了,聪明,学习也勤奋,虽然莫女士一直在埋怨自己的女儿成绩还不太靠前,口吻里可满是自豪与得意。张良的儿子去年刚上了大学,五年医学,也是张良的骄傲。相比之下,自己算什么呢?
他摸出手机来,看看还有信号,他试着拨了一个电话,却是“嘟嘟嘟”的空号音,打不通哩!斜陡下去的山坡,铺了一层上年的枯叶,如果就这样滚下去,大概摔不死吧?可是,几米以下要是一壁断崖呢?掉下去,莫女士和张良听都听不到,山又封得这样死,进山都要一个一个盘查登记,等到自己被人发觉时,恐怕已是腐尸一具。
望一望头上,山顶触手可及——他们才下了很短一点路途呢。如果海拔真是1270米的话,他们也许就下了200米吧?这样上不来下不去……他不敢想自己的女儿,自己有两个女儿呢,她们平时那样执拗不听话,叛逆,对父母的教育规劝从来反其道而行,现在他感觉她们多可爱啊!他开始幻想这里有一条索道,他顺着滑下去,不用滑到山下农家院里,只滑到“八路军指挥所”秦基伟的塑像旁边,或者干脆再滑上去,滑到“烂柯台”,滑到“刀劈峡”,滑到“鱼岭”,滑到“芙蓉寨”的“云来客栈”去,滑到“凌空索道”去,滑到“天”上去……然后,哪怕自己再不辞辛苦一级一级走下来。
他甚至想,哪怕就在“烂柯台”自己与自己下一辈子围棋。
“烂柯台”的巨石上本应是一面全是方格的围棋,实际呈现给人的却是布有斜线和楚河汉界的象棋盘,这本是开山造景人的一个不经意的疏忽,他却把这当作冥冥中注定了的不可更易的悖谬。
是啊,怎么改呢?一条线划下去,在这块巨大的磐石上,从第一条线开始,就注定了它是一个与远逝的晋代故事乖舛不合的飞来之物。至于观看它的人会产生几许迷惑,它哪里会管这么多?
篆文的“烂柯台”三字,酷爱书法并且自学过一阵子刻章的他起初并没有认出来,他当时已经有些腿软了,不敢站到那片悬空的巨石上去贴近了一一辨认。莫女士胆大,她过去了,站在三个字前,猜。左猜右猜,猜不出,回过头来问他,他说:“那个字念台。”
“第一个字呢?应该从右往左念啊。”
“像澜字。”
“怎么解释?”
“……中间一字念柯。”他忘了刘禹锡的“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作烂柯人”,他想,柯与哪个字有关联呢?
莫女士留连一阵,实在猜不出,而他又不敢过去,只好下来。
走了两步,灵光一闪,他记起来了。是个“烂”字,烂柯,就是围弈。
晋王质伐木到石室山,遇童子数人且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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