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一年有余没有见面了。
见了面之后，母亲第一句话，就给我浇了一瓢冷水：
“怎么变得又黑又老了！”
我的心，咯登了一下，是啊，母亲的形容，恰到好处，我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这一下子，就促使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母亲，看看她黑瘦的黑庞，与上次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看她的眼睛，深深的眼窝，陷到了眼睛深处，额头上的皱纹，不知增添了多少，真想说上一句，妈，你也老了啊，可是，我还是打住了，我不想让母亲在我们刚刚相聚之时，感觉到自己的苍老与女儿对她的真实感觉。
我只是敷衍母亲：
“是啊，最近的工作有点小忙，所以，就这样了，过段日子，轻松了，就自然会白起来的！”
听了我的话，母亲没有罢休，又递上了一句：
“你总说会轻松，也没看你轻松过，就一味地拼命，也得悠着点了，也总是不要命地干活，好好地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的！”
每一次，与母亲见面这句话，她是必说的，她对我是极不放心的，因为我的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与乐观向上的工作作风，原来，我还主动地跟母亲讲关于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但是，自从我发现，跟母亲讲了这些之后，反倒成了她教训我的把柄之后，我便也三缄其口，有时，被母亲逼问急了，就回上一句，现在工作上还可以，而且，有些事情，也让给年轻人去做了。母亲在认真观察了我的面孔，仔细判断了真假之后，才平静下来。
放下行李包裹，母亲便急切地问我：
“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到菜市场去买啊？”
母亲焦灼的眼神中，透着喜悦，我看看弯已经弯曲的母亲，我心疼不已，我立即阻止道：
“今天中午，咱们什么也别做了，就烧粥吃好不好？”我望向母亲，希望得到她的同意，“妈，你烧的粥，最好吃了，放上五谷杂粮，味道真是好极了！”
听我如此我，母亲一下子慌了起来，转头，就去拿钱包，我吓了一跳：
“妈，你们干什么去？”
母亲似乎来不及回答我的问题，那个速度，完全不像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一如当年我着急去学校之前，催促母亲已经吃饭的情景。
“你不是要吃粥吗？家里只有大米了，我得赶紧去买些其他的来，做上一锅，让你好好地吃，你就在家休息，哪里也别去啊，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啊！”
还不等我说清楚，母亲已经打开门，半只脚已经在门外了，我马上去拉母亲，解释一番：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你干嘛这么着急呢，妈，要不，等下，咱们两个一起去！”
此时，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力地推了我一下，我明显感觉到母亲并不强大的力量，作用在了我的身上，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我一下子哭了起来，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就一直住在这套房子里，楼上是弟弟的家，他是个大孝子，一日几次地来看母亲，母亲总是把弟弟的好，一一地向我讲述，说到动情之处，就开始怀念起父亲来，说父亲年轻时，付出的劳苦，如今，有这样好的孩子，没有享到福。
走到母亲的房间里，格局简单，母亲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上，清清爽爽，一张被和一个枕头，工工整整地叠放在一起，我悄悄地靠上去，生怕压坏了被子，让母亲又是一番劳累。
墙壁上，母亲与父亲的最后一张合影，父亲笑得生花，只是退掉的牙齿，显得他的苍老与无力，母亲呢，坐在父亲的右边，笑意盈盈。这张照片，还是在我的极力主张之下，才拍成了。
那时，母亲总是说，这老头子啊，我得跟他相伴到老的，一定不能让他先走出，那样就对不起我了。说完这话，我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涌起想让父亲与母亲拍照的想法，虽然两位老人也不是十分情愿，但是，当拍完了照片，拿到了手里之手，他们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想不到，这张照片，成了母亲日日思念父亲的一种寄托，我也亲耳听见，母亲有了心思，向父亲倾诉时的情景，我也可以相见，母亲一个人在家时，唯一可以诉衷肠的人，一定是高高地挂在墙壁上的父亲，那个笑容永远不变的先她而去的老伴，那个答应要比她晚去的丈夫。
我听到母亲开门的声音了，我立即跑出来，看看母亲的手里，里里外外的，一大包东西，我马上接过来，看到母亲兴高采烈地向我诉说：
“哎呀，今天真是巧，刚到的碎玉米，还有小米，所以，我就多买了点，我的女儿要吃，我一定要让她吃最后好的。”
我把眼泪放在心里，如果我的忍耐力稍差，我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放下东西，我问母亲：
“今天，我来做，你等着！”
母亲的声音，一下子高亢了起来：“那怎么行，你做不出我的味道来，你就等着吧，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做好了，我会来叫你的！”
在母亲的面前，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其实，我也早已快到了不惑之年，人生的沧桑与困苦，我也尝遍了许多。
我不肯离开，母亲一再地催促，说，我要知道爱惜自己，乘车一定很累，而且，厨房里，也有点热……
看样子，我不离开，母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也只有走开，让母亲一个人忙活，这样，母亲应该更快乐。
晚上，母亲让我睡在她的边上，一再地嘱咐我：
“一定要记着，把被子盖好，不能让肚子着凉，否则就会闹肚子！”
听到母亲的如此告诉我，我的心里在暗笑，我的孩子也十几岁了，如何照顾孩子，我都十分老道了，还有得着母亲如此的叮嘱，但是，我还是接受了，因为，在母亲的身边，不管我到了怎样的年纪，不管有怎样的生活经验，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都永远是母亲眼中的孩童。
母亲问我生活，我一一地回答，趁着合适的契机，她会不忘嘱咐我：
“你要好好过，多吃饭，不能像现在这样，变瘦了，就没有抵抗力了，就容易生病。”
母亲摸摸我的手，看看并不多肉的手上，心疼地责备我，说这样可不好。我连忙答应，说，我会多吃饭的，下次来，一定变胖，母亲似乎得了机会，马上抓住不放：
“还等着下次，这一次，我得好好地把你养得胖胖的，要多吃，想吃什么，我就去给你买，从明天开始！”
看看窗影，月亮斜照过来，应该很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