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机会走一段夜路，那夜，三个女人颇有兴致的要穿一回城市的胡同，我欢喜着。一直都认为那些曲里拐弯的巷子才是城市的精髓。在漆黑的胡同里，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高跟鞋的声音敲击着坑坑洼洼的路面，伴着女人的笑声，几个同样是黑压压的人影，歪着脑袋望着我们的背影。女友笑得很纯真，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一种自由仿佛是迸发而出。几个路人学着我们的笑声，直把那份童真给吞了回去。于是，明了这尘世终究是无法做到从容和真我。大多时候我们都要躲在壳里，小心翼翼地流连在风景之外。
一个小小的玩笑，我们走进了她的家。这里我来过几次，不陌生，却也不熟悉。认识她也有些年了，最近常常沾在一起，曾经羡慕她婀娜的身材，羡慕她那一身得体的装扮，也无比爱惜这样一个朋友。我曾说她是我交往的朋友中最让我感觉随意的一个。我可以不去考虑她的情绪，从来不需要考虑位置先后的问题，我们几个女人之间的活动我都是最后一个通知她，当我是朋友就会知道我的心，我们共同的特点就是真心的希望以我的存在让朋友们获得快乐。
接触的久了，也就知道她的一些性格特点。她为人善良而简单，大多时候都在考虑别人。这是我最欣赏她的一点，也从她身上获得了很多温暖。当生活里有些郁结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她，无论我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我身边，不问来由，她知道我是她的朋友。
我知道她喜欢衣服，但是知道她爱衣胜过爱人，大概是最近的事吧。我时常纳闷，她哪儿来的那么多热情去逛街？她哪儿来的兴致，不厌其烦的试穿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呢？曾经和她开玩笑地说，你买了那么多衣服，能穿完？不然送我吧。一向大方的她，听了我这样的话，没有了下文。开始不以为然，而后再提，感觉她神态很不自然。为此我们几个女伴故意逗她，要把她那些霓裳分了穿，她露出很紧张的神态，甚至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所以然。最后她说：“我可以给你们买新的，那些衣服是代表我的一段心情和一段历史。”我有些错愕。既而在她的眼中读到了深邃的忧郁，这让我的心里轻轻震了下。
女人爱衣，是必然。毕竟霓裳能装扮一个女人的外表，我即便粗砺也是爱着的。可是我认为女人谈起霓裳应该是欢娱的，我也是念旧之人，衣服虽然不多，我苛求衣服的舒适和质量。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衣服我大多是送了人，不然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如何存放？我也是从内心里认为，即便再美丽，再华丽的衣服也是为人服务的，我一直都不想成为任何人和物的奴隶。人不如旧，衣不如新，这是大多人的感受。记得之前我曾写过一篇《恋恋霓裳》的小文，那里真实记录了我对霓裳的喜爱之情。所以某些程度我能懂得女友爱衣的心境，而我却疑惑每谈及衣服时她眼底的忧郁之情。
因为身边另一女友的挑逗，我便多了几分探密的欲望。其实，我隐约是知道一些关于她恋衣的情结，所以一直害怕打开这样的话题。她瘦小的身影在自己的房间里周旋，我看得出她在犹豫，在斗争，心里有疼，我却仍然坚持了这份蠢蠢的欲望，想打开她的秘密花园，随了女友一起要索取衣裳。她在卧室里犹豫着，打开了衣柜，我望见她的眼睛，那里盛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还有几丝游移，半天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风衣，她说她从来没穿过。经常听她说衣服买回去不是为了穿，我们都纳闷，她说每天看一眼也舒服。
得到她的允许，我走进了她的卧室，轻轻的打开了那扇衣柜的门……
我该如何去形容那瞬间的感觉呢？震撼？惊讶？或者是惊悚。出现在面前的是满满一柜衣服，色彩以黑色为主，因此打开门的那刹那，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身边的女友早已经惊讶的嘴张成“O”型，我则将笑容僵在了半空。机械地打开另一扇门，我有了窒息的感觉。然后我颓废地坐在床边，望着她无辜的脸，那一刻，她竟然像是被人偷窥了秘密，犯错的孩子一般，一种别样的情绪盈满了心房，我喃喃道：“你要这么多衣服做什么呢？”在那瞬间，那些衣服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美感，放在一起无非就是不同色彩的布料而已，我知道我这么说她是会感觉伤心的。于她来说那是她的灵魂在纠结，她时常和它们默默的交流，对话。
我试图打破尴尬，掀起了了成垛的裙子，带着玩笑不起来的口吻，我说：“你这么多，送我几条吧。”她下意识地抢了过去，我抬头望着她。她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护着那些裙子，她说：“你们俩是第二个，第三个打开我衣柜的人，就算在这个家里，这里也是**。”我翻开厚厚的衣服，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整个一面墙，都悬挂着她的衣服……
我们之间有了刹那的无声，每个人的思绪都不同，我知道她也在挣扎，她失去了女人显摆霓裳的欢愉，一种非常凝重的神情罩在她的脸上。我默然转身，在空旷的客厅里我们彼此沉默着。
是她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她说：“那里的衣服很多都不能穿或根本就没穿过，而每一件衣服都记录了一段心情。”继续沉默，她说：“喜欢穿的衣服附着了我的灵魂，我爱着它，未曾穿过的衣服代表一次心情的发泄，这么多年，只要心情不好，我就会去买衣服……”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那一刻我是懂了她。当一个女人无法把握自己的自由，自己的生活，她能做的就是寻求寄托。而当她连我们拥有的寄托文字的空间也被掠夺，对于一个女人，她还能做什么？当她的精神家园也不受自己左右的时候，她将全部的热情都给了霓裳。
她含泪说，这么多年走得何其苦，心性高傲，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不公，于是，她越来越远的离开了自己最初的生活目标。我仿佛听到她在一节一节降低自己的声音，直至尘埃。一次致命的伤害，让她克制所有的委屈，维持表面的尊严，还能做到淡然，用一种看似平静的心，把宽容奉上，将心在夜里撕裂。日子还要继续，她在每个日出时穿着微笑的外衣，继续“美好”而“幸福”的生活，而无眠的夜里，那汩汩流淌的鲜血，有谁看得清晰？
她用了若干年去疗伤，面对寂寞，扣问自己的选择，难道真的是个错？也或许是一个惩罚。失去了自由，精神世界一片荒芜，从此后，霓裳成了寄托她所有情思的载体。她会在漆黑的夜里面对满橱的霓裳想着那些伤心的过往，泪水能否洗净心里的尘埃？随着她的描述，面前一幅画面，漆黑的夜里，空旷的房间，大片大片的霓裳，带着怎么样的气息？某年某月某日，那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