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本应是芳菲艳阳天，却依然是连绵的细雨。有着轻轻的冷风迎面而来，薄薄的风衣抵御不了越来越明显的寒意。身冷，心也冷。
看着街边小店里面未曾卖完的清明祭花，突然就想起了我生命中最爱的亲人，外婆。转眼间，外婆已经走了整整18个春夏秋冬。18载的荏苒岁月，却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宛若就在昨天。
如果还活着，外婆如今已是84岁的高龄了吧！很多人都说外婆年轻时候是方圆百里的好看姑娘，脾气好，心地善良，做得一手好饭菜，干得一手好农活。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堂的她，却可以读书读报，才二十岁出头就当上了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然而，如此能干善良的女人，却因为旧社会一纸红庚八字将她一生的幸福早早就送上了末路。
当我的舅舅才四岁，妈妈一岁的时候，那个喝了很多洋墨水的外公爱上了他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18岁小女孩，随即丢下外婆和一双儿女离开。外婆在一年之后带着女儿，我的妈妈经人撮合跟一个同样离婚的男人再婚。其后，在外婆一帆风顺地成为大队、公社、最后至区妇女主任、到处给人做家庭工作，帮人做红白事支客先生，区里县里当劳模先进外面风光无限的时候，家里的那个人却从此再也没有让她的耳根清静过。
很小的时候，记忆里常常是外公一个人在家里摔桌子打板凳，外婆和妈妈搂着我和弟弟在一旁默默抹眼泪。很小的时候，我问外婆：奶奶，你是这么不错的人，为什么找了这样一个糟老头？外婆无言以对，只是用一双泪眼默默看着我。
很小的时候，妈妈常常对爸爸说，我们一定不要吵架，我小时候听大人吵架听够了；我们也一定不要离婚，离婚了最遭殃的是儿女。爸爸总是笑着点头答应妈妈，我们一定不吵架，我们也一定不离婚；即便有一天我们有一个先死了，我们也绝对不再婚。
记忆里，外公吵骂了外婆一辈子，爸爸妈妈一直恩爱和睦不吵架。记忆里，外婆在外公的责骂下会默默落泪；但是更多的时候，外婆却总是那样温和地笑着，笑着面对周围的亲戚朋友，面对她的女儿、还有她女儿的女儿，一直到我远离家乡上学的那一年冬天。
1991年的秋天，远离家乡去远方求学的我在66岁的外婆耳边大声说，你等着我，再过三年我就带着你去上班。耳朵已经不太灵的外婆没有说什么，只是含着泪花对我慈祥地微笑。
半年之后，当我满怀期待地回来，却没有再见到总是微笑着的外婆。我见到的，是一抔黄土，静静地寂寞地座落于青山碧水之间。
在外婆的坟前，我长跪不起，为外婆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奉献，自己却一生都在不快乐中的忍耐中度过；为外婆在她的外孙女才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含辛茹苦地抚养，而她的孙女却没有来得及真正为自己的外婆做过一些什么。为外婆在选择放弃苦难生命的时候，懂得如何解救的自己为什么不没有在她的身边。
多年以后，当女儿像我小时候问外婆一样用泪眼同样问我，你为什么给我找了这么糟糕素质的爸爸？我一样只能像外婆当时看着我一样，默默用泪眼看着女儿，无言以对。多年以后，当我在经受各种生活的艰难，一再想要彻底放弃一切、一了百了的时候，终于真正明白了外婆那种无法排解的沉重和悲哀，还有那带着淡淡忧伤笑容里面的含义。
当一个人对旧的生活无法真正摆脱，新的生活始终又无法期待的时候，心理防线便会彻底脆弱，甚至轰然坍塌。可是，当你因为责任和义务必须活着的时候，与其流泪，不如微笑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直到自己可以彻底轻松放逐的那一天，带着最坦然的微笑，溘然远离。
又逢清明，又逢雨纷纷，风凛凛。外婆，你好吗？一直都在想象，那么多年以来，你是如何将所有的苦难和心痛放在心底，用微笑面对着生活中的种种磨难和不平；一直在想象，当你看到你最爱的女儿和外孙与孙女慢慢成长起来，你终于可以放心离去的坦然。
妈妈说，你走的时候依然带着笑容。我想，那一刻也许是你一生中最没有牵挂的轻松时刻。妈妈还说，你走的那一天，为你送行的人前面已经到了对面山上的坟地，后面的人还多得难以挪动脚步，花圈多得数都数不完。我想，那一刻，如果你地下有知，你更会含笑九泉。在家庭方面，你是一个如此委曲求全的小小女人；可是在外面的世界，你是一个如此受人尊重的成功女性！
时去经年，当你最心疼的外孙女重新演绎你的悲哀，常常会不由自主想到你沉重的人生，想到你慈祥平和的笑容。可是我知道，只要生命还存在，无论多么艰难多么沉重，首先应该活着，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而活着。其次，应该好好地活着，为自己可能的收获和幸福而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