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山的密林，幽深寂静，连一只鸟都罕见。而让我惊讶的是，我在这里竟然遇见了一个人。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高高的树上，一身漆黑，像一只黑色的鸟。这是一个割漆人。
跟随普查队在太白山的日子，总看见有些树上有倒“人”字形的图案，这些切口的深深地陷在树的肌肤里，很是神秘。一问才知道这是漆树，图案是割漆留的痕迹。虽然没见过割漆，但是，小时候在农村，对于土漆，我的记忆没有褪色。老人讲的故事，总有黑漆门红边子，鲜艳而神奇，紧接着出来的，不是神仙就是。而美丽又惊心的，是黑漆棺材。漆匠算是个艺人，能写能画，用黑漆和红绿色的颜料，把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棺材弄得像一个流芳百世的艺术品。但是，他漆棺材的时候，是不让人跟前去的。快走开，小心被漆“咬”了。漆匠见谁走近就大喊。也许是怕被人偷了手艺，也许是真的怕漆“咬”人。村里有个人家漆棺材，找个帮忙的，结果那个家伙被漆“咬”了，全身起了大片红疙瘩，人的模样都变了，不久就死了，把这家老人的棺材给抢了。
鳌山割漆人，来自四川南部县，今年61岁了，据他说，从事割漆这行几十年了。前几年，不想干了，去新疆打工，人家不要，嫌他老了。他又只好重操旧业。割漆是个艰苦的行当。入门也不容易，一定要拜师学艺。师傅在黄昏的时候，把你领到深山的一棵漆树前，给你一把刀子，说在树上刻倒写的“人”字，一直刻到树顶，明天再回来。第二天，你要是回来了，说明你的身体和毅力，都适合做割漆人。师傅这才教你手艺，带你入行。
老黄虽然老了，但还是身手敏捷。象鸟，不，更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像饭盒一样的能装三斤水的黑漆漆的竹筒，另一手拿着一个同样颜色的小勺子，这是他收集土漆的工具。当然，工具还有另外两样，一把刀子和许多蚌壳。一棵树第一次割漆，要用刀子用来在漆树上划出一个倒“人”字，然后在“人”字的头顶上再划出一个“一”字，最后把蚌壳插在哪里。以后每次次割漆的时候，只要把伤口扩大半个厘米就可以了。漆树的汁液就顺着划出的伤痕慢慢地流进蚌壳里。刚流出的漆，是无色的，像树的眼泪；不久，就会氧化变成板栗一样的红色，成为割漆人脸上明媚的笑；最后，放进竹筒以后，会变成煤炭一样晶亮的黑色，成为这个灰色和粗糙的世界的地位和财富。
老黄说，割漆的位置一般要选在树的阴面，因为阴面的汁液多。上下两个切口之间距离在六十厘米左右，以保证有足够的汁液流出，一棵十米高的树干上，会有十五六个切口。我说，割漆是不是有点残忍？老黄说：有人说割了漆的树会死，其实不会的。漆树天生就是要被割漆的，就像牛羊，难改被宰杀的命运，谁叫你是漆树呢。但是，不管人怎样贪心，一棵树一生只能割七次。超过七次，树就老了，出漆就很少，就没有割的价值了。
老黄觉得割漆比采药要好，至少每天的收入基本是固定的，能采二斤多漆。漆的价格今年涨了，一斤能卖一百多。我帮老黄算了一下，一月收入六七千，一年有个近十万的收入。老黄摇摇头，说哪有那么多。太白多雨，雨天不能作业，身体病了不能作业，算下来，一月能出二十天工。而每年割漆的最好季节在在4到8月，仲春三月，鳌山还在严冬里尚未苏醒，刚进10月，就已经大雪封山，算下来，一年只有大概有六个月可以干活。老黄说，土漆这行很难做，就像蜂蜜，参杂使假是公开的秘密。有些人可以往土漆掺假掺到六七成。不懂行的人，不敢入这个门。
现在还有能拿土漆漆家具吗？我好奇地问。老黄说：土漆大都走了南方。在上海、福建年和广东，土漆有市场。有些人有钱人还是喜欢土漆家具，颜色鲜艳，而且经久不褪色，也用来油漆船只。北方用土漆的人少，有些民间医生喜欢用土漆。土漆的中药名叫干漆，是将漆上面脱水凝固风干的一个“盖子”或者漆桶上干枯的残渣经过特殊烘焙而成，具有破瘀，消积，杀虫。治妇女经闭，症瘕，瘀血，虫积。
普查队的一个中医大夫，正好需要一些干漆。给老黄留了地址，让他送过来。我看看老黄的一身衣服，要是走在街头人都会当他是住在垃圾堆里。上下沾满漆汁和污垢，似乎流浪乞讨了好多年。老黄确实是在山林里流浪。在山坡上用木头搭个棚住着，里面有被褥和简单的炊具。下雨天，不能割漆，就下山买点生活用品。也许，他出山的时候，大概也会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和路上的人没有两样。和老黄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人。这是的你的儿子吗？我问。老黄说：不是，儿子在城里打工，不愿意干这个职业，我也不希望他干这个。老黄说话的时候，看着远处。远处的天空有浓黑的云彩，也许明天又是个雨天。割漆的老黄，又要在低矮的帐篷里无事可做；或者进城去，看满大街的花花绿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