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沉默是错误的，请你给我一个说话的理由——引子

一、哭泣的孩子
最早的记忆应该是那场战争了，那是三岁时候的一个下午。熟睡的我被父母的叫骂声惊醒，看到哥哥姐姐有的在哭，有的在收拾着不知什么东西的碎片，屋里屋外挤满了劝架的热心乡亲。外面下着大雨，几床被子静静地躺在雨中，和我一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妈，母亲过来要抱我却被父亲推开了：这是我儿子，不用你管！可是，要管我的父亲也没有抱我，兀自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咆哮如雷。没人管的恐惧袭击了我，我开始大声地哭，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并阻止这场战争，却一点都不奏效，直到我哭累了沉沉地睡去时，他们的骂声也没有降低分贝，依旧是那么洪亮。
这样的战事经常发生，只是更小时候的我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害怕。父母都是家中的独生子女（这在二十世纪初简直是奇迹），都是不愿意低头退让的人，发生冲突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最不幸的是，他们二人有着共同的优点：喜爱战争胜过喜爱胜利。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是一件多么锻炼人的事！可惜，幼年的我没有及时认识到这种重大意义，总是用无助的哭声来给他们伴奏，使得他们难以充分享受战争胜利的快感和喜悦。
那时候，总是盼着过年又害怕过年。过年了有好吃的，有鞭炮放，可以穿新衣服，还可以打着灯笼在院子玩儿。可是过年也预示着危险，因为每年的腊月二十九或者除夕那天肯定会有一场恶战，这个机会从没有被我的父母放弃过，他们都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从我记事到十四岁离开家，没有一个年不是在恐惧和眼泪中度过。

二、潜伏的猪八戒
但是，不要因此就否定我童年的幸福。父母都是爱我的，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他们的脾气那么坏，我却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打没有受过骂，姐弟六个中我是唯一享受这种待遇的人。在有限的生活条件下，我过的是最好的日子——无论是和哥姐比还是和同龄的孩子比都可以说是最好的。和平时期的父母都是最可爱的人，比志愿军战士更可爱。
父亲能讲故事，能讲全套的《大八义》、《小八义》、《七侠五义》、《封神榜》等武侠故事，《西游记》、《水浒传》这些传统小说更不在话下。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听不懂，总是让他给我讲“闲话”，多数都是鬼故事，什么吊死鬼水鬼拍花的之类。听这些故事的后果是每天晚上都做恶梦，一闭上眼睛就有各种鬼在眼前晃来晃去，面目狰狞恐怖，常常把我吓醒。尽管这样，我还是乐此不疲，每天在父亲收工时给他掸掉身上的灰尘或者是为他拂去胡子上的冰碴儿，目的是取悦于他好给我讲闲话。但这种怀柔政策有时也不奏效，疲惫不堪的父亲常常是在答应完之鼾声如雷，任我怎么推怎么喊都一动不动。
母亲教会我不少歌，至今都还会唱，可是去KTV怎么也找不到，因为都是文化大革命时候的革命歌曲和样板戏选段。有一首歌给我的印象是最深的，歌名忘记了，歌词是：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热爱您，心中一轮红太阳……
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我听这首歌时说了一句话，差点给我家带来灾难。那天母亲领着我去参加排练节目，当她们唱到“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时，我一下乐了，大声说：不是毛主席的像，是猪八戒的像！母亲吓得脸都变色了，赶紧送我回家。我家的西墙上挂着《三打白骨精》剧照，故事情节大人给讲过，我对孙猴子不感兴趣但却记住了又蠢又笨的猪八戒。回家之后，母亲把门窗关严，在剧照上贴了一张样板戏的宣传画，又在宣传画上贴了一张毛主席像。晚上，十多个造反派气势汹汹地来我家察看，见果真是毛主席像倖倖地走了。母亲贴的时候我还不让，说要看猪八戒，等到了晚上一看那阵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结果，猪八戒在我家西墙上潜伏了多年，等到老房改造时，剧照还在但是画面已经模糊，分不出哪个是唐僧哪个是猪八戒了。

三、褪色的黑板
幸运的是，童年时期我受到了最好的教育。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父亲是警校毕业的，母亲读到高中，在六十年代这可算是高学历。他们年轻时就读的学校都是日本人开办的，只能讲日语，说国语是要被抽耳光的，所以直到高中毕业，我的日语水平都不如父母。但他们的学问没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在每一次运动中都被牵连，始终是专政对象，直到1979年平反。再晚两年我的大学梦也就泡汤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家庭出身可是个大问题，成分不好就是考试成绩再好也没有哪所大学敢录取你。
因为父亲的历史反革命身份，我不敢出去和别的孩子玩，整天在家里圈着。呆的腻了就认字玩儿，所以我的启蒙教育比较早，这也算因祸得福吧。父亲看我愿意学习，就给我做了一块小黑板让我练写字，是用胶合板做的，用墨汁涂的色，写完字一擦，粉笔字掉了墨汁也跟着掉，很快黑板就成花的了。
最早写的五个字是毛主席万岁，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不敢写别的，因为大人也不敢教别的，哪象现在的孩子刚刚会走路就知道“对你的爱越深就越来越心痛”，让人羡慕死。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主席就是皇帝，皇帝才能称得起万岁——这么简单的道理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复杂得象《资本论》。虽然不明白意思，但我学的可是相当认真，写了擦擦了写的，终于达到了行为艺术的水平。当然，离书法家水平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一直没有出字帖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次，县里的工作组去我家吃饭（那时工作组都是吃派饭，挨家轮，不象现在领导来了直接奔村长家），父亲让我写几个字给他们看，我就写了毛主席万岁，让他们目瞪口呆。一个组员（女的）赞叹，这字写的真漂亮，比我写的还好！这句表扬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不仅让我树立了自信心，诞生了虚荣心，更重要的是培养了我的爱心，我当时就断定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现在想想，她应该和芙蓉姐姐有点亲戚关系，长相有点接近。而且从那以后，一个信念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那就是女人远比男人更可爱！

四、踏碎的卷笔刀
小学之前我没有玩具，一件都没有。
可能你们觉得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我唯一可以玩的就是一个用过的胶水瓶子，象一只熊猫抱着竹子。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东西叫熊猫，我一直以为那就是普通的小猫儿。那个瓶子陪了我好几年，我用它灌土、灌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