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的那株桂花又开了，就是我叫她“月中仙子”的那一株。
三年前的秋天，我搬进绿苑新居，在满楼都是装修的嘈杂声和呛人的石灰味的时候，她含笑绽放。浓浓的绿，淡淡的黄，甜甜的香，给我意外的惊喜。
她仿佛认得我，在风中向我微微点头，频频招手，似乎在欢迎我，在等待我，在盼望我。不管行人是如何的匆匆来去，我则静静站在她身旁，陪伴她，欣赏她，怜爱她，祝福她，并且给她取了好听的名字：月中仙子。
她呢，也默默地为我尽情吐露着酝酿了一年（也许更久）的芬芳。让我在“黄金嫩，白雪香”的陪伴中幸福地迁入新居。
我舍不得伤害“惠我以芳香，赠我以甜梦”的桂花，更不忍把她的枝叶撇断别入门框，或插入花瓶，尽管我是那样渴望接近那香、那甜。那样渴望她离我更近，更真实，但我仍是不愿意损坏她的一枝一叶，因为我知道她是有灵性，有感知的，也是很怕疼的。
喜欢，不一定非要毁灭。爱，不是伤害的理由。留恋那甜滋滋的香味，也不一定非要“折得一枝香在手”才肯罢休啊。
我在新家的门前喷洒一些桂花味的香水，也很开心。从走廊就开始，连那副精心拟就的对联“迁福地祥和先至；住新居富贵即来”和横批“书香门第”上也都匀匀喷上。让桂花的香气笼罩着我崭新的朝天阁，让我宽敞明亮的书房也都氤氲着甜甜的醇香，像花瓶里插满桂花，房间的角角落落都盛开着桂花一样。
唐代大诗人宋之问说：“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云外天香，能落到我新居的楼前，我也着实够幸运。
我喜欢桂花，上班下班都会看看她，有时帮着拔拔离根部很近的杂草，怕草吸嗜养分。有时也帮着折去枯萎的枝叶，好让新的嫩芽得以生长。这也算是真真切切地“折桂”了吧。
前天下班回来，未走到楼前就觉得馥郁扑鼻，像在苏州吃过的桂花糕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美美的。再细细闻，深深吸，觉得香风沁脑，清馨盈袖。走近看时，满树的桂花齐齐绽放，如冰霰依翠，更似繁星满树，真可谓“独占三秋压群芳，世上无花敢斗香”了。
那香，沁人心脾；那花，芳香四溢。一点点，一簇簇，让人觉得可爱，却又丝毫不炫耀不张扬，尽管《山海经》中说她生于“招摇山”上，但除了花本身沁心的香气外，并没有沾染世俗任何炫目的色彩，清新中给人一种浓烈的香，皎洁的白，满月的美。
记得上个世纪有一部港台连续剧叫《八月桂花香》，是米雪和刘松仁主演的。故事情节早已忘记，但是由罗文演唱的片尾曲《尘缘》却深深印入脑海，就是今天还能记得好几句：
尘缘如梦，回头时无情也无语。
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明月小楼，满腹心思都沉默。
深情寂寞，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可惜听这首歌时，我还没有见过桂花，不知道她是什么风骨，什么姿态，什么品操。为什么“尘缘如梦”，为什么“满腹心思都沉默。”不过，当时可以沉静在“只有桂花香暗飘过”幻想中，也是一种很甜蜜的幸福了。
后来长大了，工作了，到江南去旅游，才第一次见到桂花，闻到沁人心脾的桂香。知道了“一年四季绿叶挂，八月枝头开黄花。”是什么含义。那“黄花”，不似菊花那么绚烂夺目，但那芬芳弥漫，花香袭人，是足以将人置身于广寒的芳香中和神话传说的世界中去的。
“月中有丹桂，自古发天香。”。那么，月宫一定是被天芬仙馥萦绕了。节至中秋，桂殿前，玉阶上，是不是“桂花酿酒，香满金樽”，或者“桂花点茶，香生一室”了呢？嫦娥和吴刚，还在盼望着什么吗？
想像中，嫦娥依然穿着那一袭白裙，长长的裙裾在香甜的桂风中翩跹若舞。浅黄色的飘带，深绿色的玉佩，随着她轻盈的莲步而叮咚婉转，如发簪轻击玉器，有节奏，有回音，清清脆脆，悦心悦耳。鸿影过处纤尘不染，飘逸超然。
冷露、月色、花香，还有远处侍弄桂树的唱起人间歌谣的吴刚，且奇且美。美到极致，奇至无双。
我想，嫦娥是喜欢回忆的，也是留恋人间的。她有一份痴痴的情永藏心底，永不启口。她有一段深深的爱，未及谱成曲，未能唱成调，就已化为云烟，随风散尽。那份邈远的爱呵，来如火，去如风；那段绮丽的情啊，遐之若春，迩则如冰。没有谁能够真正品得透，尽管古今赏月者浩如烟海。她那“素心似秋月，玲珑更无瑕”的心境，她那“清光满襟落，相悦乐永嘉。”的含义，无人能懂。
我觉得这仲秋的桂花，就是嫦娥仙子的心，清雅而高洁，芳香而孤寂。每闻到这香，就依稀看到嫦娥美丽而忧伤的面容，修长的纤指顺抚着乖巧的兔子，头微微倚在石栏上，高高挽起的发髻，还是玉钗斜插，芙蓉垂鬓，在清风吹拂的荷花池畔若有所思。只是不知她在“思”什么？其实，推开她的心扉，走进去看看，是绝无世俗的纷杂。她的心，清朗而简单，真实而美丽。
几年前写过一首《咏桂花》：
摇落仙葩伴月光，遐思入梦影投窗。
肌骨洁白如冰雪，挪借广寒一缕香。
写时只是惊诧于她的香，感慨于她的美。喜欢“玉兰春光”和“丹桂秋色”的神似。羡慕桂树像月亮一样被诗人追慕。屈原、李白、欧阳修、李清照都为桂花泼墨挥毫。李白的“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易安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可谓道尽风骨。
桂花，月中之树，天上之香。被世人称为“仙友”，但谁也说不清那绿叶，那黄花，为何那么酷似“相思树”；都知道浓香致远的桂花是香木，是制作香料的首选佳品，但那甜甜的香气为何能够沁透心脾，荡涤魂魄，却不得而知。
打开所有的窗户，让那漫漫的香气，随着空气中微微的风飘进书房来吧。
我知道被桂花香气浸润和濡染的空气有多珍贵，多难得。我更知道这桂花是月亮里的嫦娥“借得广寒冰雪魄，散作人间八月香”。
昨夜做了一个芳香的梦，梦见我把盛开的桂花编成花冠戴在头发上，在碧绿宽广的草地奔跑，那香气随风入诗入画……

2007年9月16日
于古书院朝天阁